皮道堅：中國抽象藝術需要走出自己的路

　　皮道堅：現在有“中國式抽象”這個說法，我覺得這個提法是以西方藝術本位來討論中國當代藝術問題。抽象藝術本來就是西方現代藝術的一個命名，所以我歷來有一個觀點，中國當代藝術應當立足于自己傳統文化和自己的歷史文脈，應當立足于自己的當代現實生活，應該有自己現代性和當代性，所以中國當代藝術一直都是被命名的。我們應該從這種被命名這種情況下移出，成為一個有獨特命名能力的主體。

　　藝術蟲：按照您的觀點，現在所說的“中國抽象”是源自西方的概念，那么中國藝術本身有沒有“抽象”呢？

　　皮道堅：如果說中國本身有抽象的話，也是圍繞西方藝術概念來談中國藝術。我們中國藝術有“寫意”，有“傳神”，這是我們中國畫的一些概念，也是中國藝術認識方法論，我們的傳統畫論沒有“抽象”這個概念。盡管很多人說中國書法、中國太湖石以及中國傳統的繪畫意識里有很多抽象的因素，但是我們目前還是用西方關于藝術的概念來看中國藝術、來談論中國藝術或者是規范中國藝術。

　　藝術蟲：所以說中國并沒有建立像西方抽象藝術一樣的抽象體系。

　　皮道堅：中國現當代藝術與西方現當代藝術有一個先天的不同，西方的現代藝術和當代藝術是在自己藝術系統里面自主發展起來，而中國現代藝術從一開始就是引進的。85年或者更早，一些現代藝術的先鋒和前輩都是從西方的現代藝術里面吸收一些方法和營養，所以以前有一個說法叫做“西學中用”。我覺得中國現當代藝術就是這種情況下，受到西方藝術影響下成立起來的。我覺得中國現代藝術可以借鑒西方的東西，但是呢，還是要走自己的路。

　　藝術蟲：那么實驗性水墨是不是就屬于探索我們自己的現當代藝術之路？

　　皮道堅：是的。

　　藝術蟲：實驗性水墨有很多作品都帶有抽象性，那么中國抽象藝術與中國實驗性水墨應該是一種什么關系？

　　皮道堅：“抽象”是一個西方的概念，而“實驗性”就不是純西方的概念了，西方文化有實驗性的，中國文化也有實驗性的，印度文化也有實驗性的，所以“實驗性水墨”恰恰是我們自己本土的文化。實驗水墨不等于抽象水墨，像魏青吉，很顯然，你很難把他的作品歸為抽象，所以“實驗性水墨”里面也有一些很具像的，但是它和那種寫實性的水墨，和傳統水墨之間又有本質上面的不同。而“抽象”這個詞，我們給它一個規定：它不是按照事物本來的樣子進行描繪，而是脫離具體的形象，從具體形象里面抽出一些形式元素出來，如果說的是這個“抽象”的話，那么作為一種造型規律，在所有的藝術形式里都出現過，不僅是現代藝術，在裝飾繪畫、設計里都有抽象性的因素。但是我們今天討論的“抽象”恰恰是西方現代藝術史上，一個特定階段的特定歷史產物，像康定斯基、蒙德里安，這是在他們自己的歷史脈絡上面形成而來的——在這里我要強調一點，在西方整個抽象藝術的發展過程中，他們吸收了許多東方文化、東方哲學思想、東方藝術和東方書法，這對西方現代繪畫里的抽象形式產生了很遠影響，我曾經在美國看到過一個展覽，就是關于這一個半世紀以來，受到東方文化影響的西方現代藝術家的作品——所以，對于中國的抽象藝術，我們應該有一個明確具體的獨立創造，我們可以把它叫做中國現代繪畫，中國現代水墨或者說實驗水墨，不一定非要叫做中國式抽象，但現在這個“抽象”概念已經在中國形成了，很多人都已經接受西方藝術這樣一個概念，所以叫“中國式抽象”也未嘗不可，只是當我們這樣談的時候，我們對這個問題要有一個積極的認識。

　　藝術蟲：當代水墨與實驗性水墨，這兩個概念有什么異同呢？

　　皮道堅：當代水墨是一個籠統的概念，它有一個大的概念和子概念。我剛剛參加了邵巖在今日美術辦的一個書法展覽，叫做《心跡》，他用針管館做出滴灑，然后用水吹，你說他這樣的形式是屬于抽象畫還是中國的書法？很難把它歸納為某一種藝術形式，我寧可把它叫做中國的當代水墨，我覺得當代水墨里面含括了抽象畫的概念。實驗性水墨是當代水墨的一個方面，可以說實驗水墨藝術家都是當代水墨畫家。實驗性水墨里包含了運用水墨媒材來創作裝置、行為和影像作品，像王天德，他就用宣紙水墨制作了水墨菜單，這就是實驗水墨一個部分，又比如說張羽的指印，你也不能說它是純抽象水墨，因為這個作品含有了行為因素在里面，這些都是實驗性的。

　　藝術蟲：您曾經提出“實驗水墨”與“水墨實驗”是兩個不一樣的概念，能跟我們簡單闡述一下嗎？

　　皮道堅：這兩個概念是很容易混淆的。“實驗水墨”是指在90年代中期——具體是96年，在南方召開了一個關于20世紀中國現代水墨走勢的研討會，邀請了一些當時在國內最活躍的批評家、藝術家一起討論當代水墨問題，參加這個研討會的藝術家舉辦了一個展覽，這個展覽就是實驗水墨的展覽。劉子健、張羽、石虎、王天德，還有王川，他們打出了“實驗水墨”這個旗幟，所以他們就成立了一個畫派，就叫實驗水墨。他們在傳統水墨表現形式之外，拓展了水墨媒材的功能，傳統的水墨用筆不是水墨藝術語言的唯一表現形式，他們通過實驗找到一種新的語言范式。另外，與西方藝術方式相比，他們找到了一種運用本土傳統媒材，在本土文化基礎上進行創作的、現當代的表達形式。那么，實驗性水墨應該有一個更寬泛一點的概念，凡是帶有實驗性的——比方說劉慶和——都可以叫做實驗性水墨，在傳統筆墨表現方式上面有所推進、有所實驗性的都可以叫做實驗性水墨。“水墨實驗”是實驗性水墨藝術家的一個藝術實踐行為——比如他的創作過程——而不像實驗水墨是一個畫派。

　　藝術蟲：實驗性水墨目前在學術界比較受爭議，您覺得實驗性水墨在中國發展前景如何？

　　皮道堅：我個人認為實驗水墨作為中國現當代藝術史上一個階段性產物，而這個階段正在過去，可以說它只是現當代藝術史上的一個潮流，或者說一個畫派，或者說一朵浪花，它再也不是一個聯系緊密的畫派，這當中的藝術家們都開始了新的藝術探索和藝術實踐。實驗性水墨讓家意識到當下的藝術精神：要立足于自己的文化，立足于自己的文化精神，進行現實的藝術創造，這是實驗性水墨給我們的一種精神。

　　藝術蟲：那么在實驗性水墨之后，中國的當代水墨又是怎樣的局面？

　　皮道堅：在實驗性水墨以后，水墨性，水墨精神和水墨文化就確立起來了，在之前大家對創造獨立自主的中國現當代藝術這個概念不明確，實驗水墨藝術家以自己的藝術實踐確立了這樣一種態度。從那以后，很多當代藝術家開始重視這種本土藝術媒材、土文化精神以本土藝術創作方法論，像邱志杰的影像作品里就用了水墨性的元素，這就是水墨實驗的影響。簡單來說，我有一個基本的觀點，人類文化發展它有一個共同規律，但是，世界文化是一個多元的，現當代文化不只有一種范式，實驗水墨以后，大家更加自覺地去發掘創作中國現當代藝術的現代性和當代性，從這幾年中國當代藝術創作我們也可以看到這一點，有的是有了本土文化元素，有的是立足于自己本土的現實生活進行自己的表達，目前已經脫離了對歐美現當代藝術的模仿和學習階段，進入了一個獨立自主的創作階段，這個是很令人鼓舞的藝術現象。藝術蟲：您認為中國抽象藝術接下來應該如何發展？

　　皮道堅：在“85新潮”時期，有很多人受到西方抽象繪畫的影響，進行自己的藝術語言實踐，這個時期出現了許多有成就的藝術家，像去年批評家年會，有一個澳大利亞美術史家提交的論文大會主題發言就是談到中國式的抽象，他就列舉一些比較有成就的畫家。我覺得中國抽象藝術如果是按照西方概念去談的話，它確實是在新時期以來有了很大的發展，也有一些藝術家在自己藝術實踐上面取得很大成就。但是，中國有成就的藝術家并不是在西方抽象藝術框架下進行自己的藝術實踐的，他們是立足于具體的當下的生活，立足于自己文化傳統，進行一種真實的表達。陜西有一位藝術家叫做崔正寬，我相信他在創作的時候，從來沒有想到他是在畫中國式的抽象畫，他是在傳統山水繪畫的基礎上來探索新的藝術語言，最后他所創造出來的、帶有表現性的、與傳統山水繪畫手法已經拉開很大距離的繪畫，在西方人看來就像抽象畫。但我相信他并不是把它當成一個抽象畫來創作，他是在自己的文化傳統和自己當下的生活來進行藝術創作。很多創作實驗水墨的藝術家，像劉子健、張羽、石虎等等，我相信他們都不是為了創造中國式抽象畫而創作，而是為了立足于自己的文化本位，立足于中國文化精神來進行當下的藝術創作，所以他們創造出來東西與西方現代繪畫史上的抽象藝術相比，更多是體現了我們自己的文化特色。之所以我強調要把這兩個概念區分開來，是因為我覺得關鍵是我們要有自己文化內涵和文化態度。

　　藝術蟲：您覺得哪個抽象藝術展比較有代表性？

　　皮道堅：我剛才談到的紹巖的展覽，就比較有代表性。我在前不久參加了北京當代藝術館的一個展覽，叫《2011文脈中國——“超寫意?架上藝術”10+10》，里面的作品確實能夠體現中國傳統文化精神，但是它又沒有重復西方現代藝術史中的那些抽象繪畫的表現手法，這樣作品我覺得現在還是比較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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